纯文，说说父辈、父辈的父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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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nti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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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算两个姐姐，老爷子家里排行第四，下面还有个老五。老爷子小的时候，有一年，他的爸爸进山——那时老爷子也就是六七岁的光景——他非要跟着。那天运气不错，除了山菜，爷爷还找到一颗参龄十年的参。直接从地上拔出来，须子弄干净，只保留参的主干（大概成人小拇指大小），在裤子上蹭了蹭，就让我爸吃。老爷子说，从来没吃过那么苦的东西，到第二天了，还吃什么都是苦的。我猜，这应该是对他小时候不听话的一种惩罚吧。

在那个年月，进山很危险，狼都不算什么，白天稻田里常见。进山最怕的，是遇见熊、野猪、老虎。老虎相对少点，野猪和熊非常多。那时候他们屯子，有家很有名气的猎户，一次老爷子带四个儿子进山打熊，最后回来的只有小儿子，身上好多伤，说是装死才保住的命。有一年爷爷自己进山，遇见了一只老虎。爷爷发现它的时候，已经离的非常非常近了——按照现在的话说，当时双方都很紧张吧——他迅速把火药枪从肩上绕下来，举枪瞄准。老虎没扑过来，原地张着嘴，龇着牙，发着呼呼的警告声。僵持了一会儿，爷爷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后退，枪口始终没离开老虎。双方距离大概有个三十多米的时候，爷爷收枪转身，疾步快走。老虎没扑过来，但眼睛始终没离开爷爷，一直保持着距离跟着他。下山了，爷爷开始快跑，快到屯子口了开始边跑边喊：老虎来啦！老虎来啦！踉踉跄跄跑到家，关上门，捅破窗户纸，把火药枪探了出去。

老虎跳进院，四下一望，奔屋门口的羊就去了。咔吧一声一口咬住羊脖子，头左右甩一下，栓羊的绳子就断了，叼着羊转身跳出院，跑了。等民兵提着枪来的时候，爷爷给他们一顿骂，大概意思是：你们什么B玩意，一点警惕性都没有，闹JB毛革命！老爷子每次给我讲这事的时候，都乐得不行，照他话说，骂孙子都没那么骂的。

爷爷当然有资格骂他们，解放前爷爷奶奶都是地下党，没打过大仗，唯一一次机会是第三次打S的时候。爷爷带着一千多人跑了几百公里，两天一夜跑到地方，结果也到地方了，仗也打完了。于是清理战场，干了一阵子。人死的很多，尸体都是一层一层的。解放后，抗美援朝，各种运动，把这家折腾蒙了。老爷子说，他从记事开始，日子过的越来越不好，参军之前虽不至于没东西吃——那会老爷子年轻，经常自己一个人出去打猎——但米饭，一年吃不了几次。他说后来奶奶对他讲过，过去家里好多地，陆陆续续都分给别人了，每年收的稻子，大多数捐出去了。因为不管土地还是粮食，剩的越少越好，只有达到一定程度了，家里才够得上“贫农”这一成份。在疯狂的年代，家人成份如果不对，肯定会挨斗的。

老爷子讲，照奶奶的话说，旧社会都比那个时期日子过的好。日本投降前，县里伪军一般几十个人，最多的时候两三百，鬼子只有四个人：一个小队长带三个日本兵，统治一个县城。兵虽然少，但不管是地下党还是土匪，都不敢打，怕报复。家离县城十多公里，起初还不是屯子，爷爷的年轻那会儿，勤劳肯干，开了不少地。因为位置偏僻，相对太平，后来去的人越来越多，开的地也越来越多，慢慢就变成了小屯子。再后来爷爷救了一个受枪伤的人，这人把我爷爷奶奶都发展成了地下党。

伪军一般不敢出城，只有在秋收的时候，才不得已奉命到周边打粮。土匪一般不骚扰老百姓，运粮的马车，或三五个落单的伪军，才是他们的首选。土匪东北话叫胡子，打枪飞常准，一般每次作案也就是几分钟、十几分钟的事儿，干净利落。有讲究的胡子，抢了粮车，自己留一半儿，那一半儿还会给老百姓送回去。解放后，胡子要么被剿灭，要么被收编。也有给路条回家的。也有因为杀人多，或者坏事干多了害怕的，跑到像我爷爷住的这种屯子，看谁家是大瓦房，就奔谁家去，问要不要当长工，给口饭吃就行。这种相对比较少。那时候爷爷招人，必然看看牙，看看肩，看看虎口。通常，只要听话，肯出力，一般都能留下。不听话犯浑的，直接枪顶腰上，绑起来给民兵送去。解放后，一点点地，尤其是土改，家里瓦房变成了土坯房，粮仓也没了。土地，大部分给了公家，再划一些给了别人。后来，爷爷陆陆续续送子女参军，保家卫国，挺TM讽刺的。

相对于城市，农村——至少我爸那时候认为——吃还是不成问题。1970年，参军前的那个冬天，最后一次在家过年了。头天晚上，老爷子向三大爷借枪，三大爷不想借——算是一个心结吧，多少年了，偶尔还和我絮叨说，自己早想要支钢枪，可爷爷嫌贵，得700块，没给他买，但翻回头给三大爷买了一支。每次和我说这事儿，和小孩子要玩具不给买，感觉真是如出一辙——我爸一闹，爷爷急眼了：把枪给他！圣命难违吧，老爷子励志打个大物，第二天（大年三十）揣了六颗子弹，凌晨三点多背枪出门了。

那天运气是真好，不到半小时，还没上山就发现一只狍子，下风口，公的。远远地摸近了，瞄准，射击。结果太激动了，没打中要害。狍子一惊，豁出命地又跑又跳，一会儿就没影了。冬天的山边儿、山上，尤其是背阴的地方，雪都是过膝的，根本跑不起来，但追不上也得追啊，按照老爷子话说，趁天没亮还有希望，不然太阳出来，血印太阳光一照，就不好找了。于是按着蹄子印、血印，一路找。脸也刮了，棉裤、棉袄也开了好多口子，干粮也丢了。一直到中午，才赶上那只受伤的狍子。远远儿地，瞄准，一枪毙命。过去一看，角将近小半米上，蹄子上的甲快巴掌宽了。可高兴没多久又犯了愁：太大了，卸开吧，怕招来狼什么的，整只往回拉太费劲，离大路还远，但不弄回去也不行啊，毕竟是年三十儿。没办法，一会儿抬着后蹄儿拖，缓一缓，再拽着角往回拖，就这么一点点倒腾。等拖到大路上了，天也黑了。没有人，还得继续拖。

临近午夜，离家还有个两百米的时候，实在拖不动了。老爷子说，当时他半躺在狍子身上，朝家的方向开了三枪。枪声脆，还是逆风儿，除了枪的主儿，谁都没听见。三大爷觉得不是鞭炮的声响，第一个提着灯笼出门，四下寻摸——那时候不像现在有路灯，乡间小路，黑灯瞎火的，啥也看不见。爷爷看三大爷出了门，一个激灵，带着大大爷、二大爷也跟了出来，拿着手电，点着火把。老爷子看见家的方向有亮儿晃动，开了最后一枪。没几分钟，爷爷带三个哥哥，牵着爬犁来了。

那天差点命就没了，还是在家门口。连冻带饿折腾一天，被抬进屋的时候，精神都恍惚了。那时候姑姑，大大爷、二大爷都有孩子了，小孩子又不懂事，也没见过那么大的狍子，一个个欢天喜地嚷嚷：有肉吃啦！有肉吃啦！爷爷急眼了，使劲儿喊一声：别TM吵吵啦！老四要死啦！都滚出去！老爷子说，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父亲对自己的重视。后来接了一大盆凉水，裤子、鞋用剪刀剪开，腿、脚都泡进去，等有知觉了，抬到炕上，连搓带揉好长时间。

后来父亲参军，励志干出个样儿来，吃了很多苦，当兵到第九年，提干了。79年对越反击战，军区接到命令，准备出兵南下。准备出兵前的时候，仗早已经打起来了。为了让士兵们了解地理、气候等等这些东西，每晚组织观看前线战地记者录制的“内参”，非常惨烈。令他比较难忘的有两段影片。一段是：解放军为攻占一个百米高的山洞，死了两百多人。后来攻上去一看，洞里各种半自动、机枪，手榴弹。死者就一人，一个年轻女性，没穿军装，旁边还有个几个月大的婴儿尸体。另一段是：部队占领了一个寨子，原地待命。有的战士一看没事做，开始学雷锋、做好事，主动帮乡亲们挑水、做饭，乡亲们一看：这个行啊——于是在水里，饭里下毒，没吃死喝死的，直接菜刀、手榴弹伺候。让他们看这些的目的就一个：但凡感觉不对，不用请示，直接开枪打死。

近三十年没打仗，战斗力不是一般差，相比之下，越南一直在打仗。老爷子很关心自己的兵，主要是那些体能、体质方面差的兵。起初还有个担心，某些兵，能不能给自己上眼药，毕竟哪里都有几个歪毛淘气。但让他比较意外的是：平时老实巴交的、听话的、表现非常好的兵，一听说要南下上战场了，一个个都耷拉脑袋了，反倒是那些歪毛淘气，一个个摩拳擦掌，跃跃欲试。

临行前，三件事：剃秃头，写遗书，喝壮行酒。集结完毕，到了火车站，刚上车，上面来了命令，大致的意思是：怕北方兵水土不服，影响战斗力、作战进度。老爷子说，后来主要广州军区上人了。就这样，他错过了人生中唯一的实战机会。每次他说这事儿，都无比的感慨，无比的遗憾。陪他遗憾的，还有那些歪毛淘气。不过我看法正相反，一直心里都是：CTMD，幸好你没去上，你们都没去！毕竟那时候还没我。通过这件事儿，老爷子做事的方法有了根本的改变，往大说再有入党、提干这种机会，往小说，像谁给自己当勤务兵，训练累的那天，谁去当炊事员，一律可着那些歪毛淘气先来。像站岗，负重跑操，都可着那些因为没去上，又满血复活的人先上。用他话说，练死你们这帮兔崽子！

多年后，关于这场仗，还有一些让他感慨的。虽然只打了几年，但没少死人，死太多了。活下来的一些，直接就地安置了，但到他们死的那天，也没享受过退役军人安置的待遇，一辈子没有社保、医保。活着的是这样，死了就安生了么？有些烈士墓地，居然还能被开发商征用。战争临近结束的无脑炮击，经常吹嘘什么震慑敌人显示国威——现在也有人在各种短视频上意淫——实际情况是，载具常常超过多少吨就趴窝了，同样的载具，把炮运到战场和从战场上撤回来，概念是不一样的。还有些炮，早就应该淘汰了。所以大多数的火炮，炮弹去库存以后，直接就地销毁了，不要了。对越反击是场败仗，正面战场，大规模的战斗从来没打过，敌军没有一支部队成建制的被消灭，一面军旗都没缴获过（意淫说什么团旗这种的，滚远点吧，没啥唠的）。另外，当年军中还有个笑话（南方的事，很快就传到了北方）：许世友回国，到边境了，习仲勋屁颠儿屁颠儿去迎接、劳军。马屁拍的有点过，一直憋着火儿的许世友以为埋汰他，喝了点酒，酒劲上来，差点把他毙了。

老爷子是个优秀的共产党员。当年在爷爷奶奶心里，这是可以一辈子引以为傲的东西。所以后来在择偶方面，他们看重的，是娶一个与其相匹配、或者有过之的人家的孩子。后经人介绍，爷爷奶奶，认识了姥姥姥爷。

姥爷那人非常有意思。他是第一个给我酒喝的男人。那时候我也就是四五岁吧，一个夏日炎热的中午，姥爷把我和二舅家的哥哥，都灌醉了。那是姥姥唯一一次对姥爷发脾气。

结亲，肯定得了解家世啊。老爷子说，姥爷人生也有那么点传奇色彩。早年和兄弟在X讨生活，后来他兄弟让日本人打死了。得糊口哇，因为懂点日语，在日本侨民酒店当伙计，一干好多年。姥爷二十出头的时候，一米八大个儿，身强体壮一表人才。酒店老两口一辈子只有一姑娘，后来老两口看我姥爷精明能干，小伙又帅，想让他入赘。国恨家仇，这哪能答应呢，没办法，跑吧，不跑就是死。跑到Y以后，赶巧儿警察局招人，因为会日语，所以到警局里做了翻译。

日本人工作、生活习惯他都懂，相貌身材也标志，关键还精通日语——学门外语还是TM有用的——深得皇军赏识。有此捷径，后来给抗联、国民党，都提供过不少情报——那会儿就一门心思报仇，杀日本人，也没考虑过站队的问题，谁杀日本人，就跟谁好、跟谁走——自己隐蔽的也很好，从没出现过纰漏。日本投降前夜，他带着几个伪军哥们儿——和现在查水表如出一辙——说是提供保护，去鬼子官员府上，大摇大摆地，见一个捅一个，实在不行才开枪。杀完这家，再去下一家提供保护，接着拿刀捅。那时候姥爷的想法很直接：报仇，杀人，就是杀，不能给他们投降的机会。

姥爷杀伐决断，不拖泥带水的狠劲儿，深得上峰赏识。所以日本投降后，日本侨民撤离，但凡有经过Y城的，上峰都叫他去城外维持秩序——懂日语么。那阵子常有那种，拿着锄头、镐、镰刀的一些农民，尾随日侨撤离队伍，冷不防有人冲到队里面杀一两个日本人。日侨队伍不闹还好，如果闹，姥爷先鸣枪警告，然后让队伍停在原地，挑那些年轻力壮的男性，直接开枪打死。打空一个弹夹，回头问那些农民：中不中，不中，俺再帮你们毙几个。

内战刚开始的时候，姥爷以为就是换件衣服。没想到后来，一路从北边打到南边。很幸运，不但没死，还一点伤没受。解放后回家，又做起了警察。不久又抗美援朝了。姥爷一点没犹豫，带着当年19岁的大舅就去了。结果大舅尸骨无存。姥爷的队伍一万一千多人，清理战场的时候，带气儿的，只剩19个，回后方路上，又死了5个。姥爷身中三枪，头骨里的弹片，还有一颗肩胛骨里的弹头，91年，去世火化后才取出来。老爷子说，姥爷讲过，一个杀日侨，一个带大儿子上朝鲜战场，是他一辈子干过的，最后悔的两件事儿。

缺医少药的年月，就不用提什么医疗条件了。姥爷回家后，被分到当地一个厂，当党委书记。很少上班，在家养了很多年，吃了一百多条狗，几百只鸡鸭，他的工资除了养活家小，就是给他补身体了，一切都靠补，没法治。剩下的，就是给他买酒了。老爷子说，当年爷爷奶奶、姥爷姥姥碰面后，双方都很满意，年底就和我妈结了婚，转年有了我——我还调侃过我爸：你结婚不用买房买车，不用彩礼这些，你比我幸福的不是一点半点！幸福归幸福，但你不开窍。

人生往往就这样，选择面前，一步错，步步错。老爷子的前途，在当年真就是一片光明的时候，选择了转业。爷爷奶奶起初是反对的，但后来不管了。因为检察院在当时也是个不错的去处。哪成想，为了继续为革命事业奋斗，他没去那，把档案转投了一个国企里面的武装部。姥爷那个单位也有武装部，而且他还是一把手，但抱着“饿死不耕丈人田”的想法，几次给他调动，都拒绝了——共产党员么，得有骨气，得铁骨铮铮，得靠自己的双手打造出一片天地。后来为又主动响应单位号召，离开了武装部，进了车间。那单位早就想把他弄走，没有理由，没想到，我老爷子主动申请了——原本单位每年招兵，有关系的，最少五千块，一般是一万块，年龄差点，初中学历的，这种得一万五；每年最少送三十个兵，最多的一年八十多个兵。最关键的，那时候，收的钱有它自己的去处，不上缴、不上税。我这老爷子是咋干的呢？在那的几年，一般是不收钱，年龄差点，等一年，来年再说，实在非要当年走的，最多最多给拿五千。原本几十万的进项，让我爸做成几万，最少的时候三万多。党委书记一把手，当年每月明面儿的工资也就几百块。

所以老爷子一提出想去基层，直接全票通过。但不得不说，领导对我家老爷子还是抱有期望的，希望他能好好干。所以把他安排到了全单位当时最好的车间，六车间。老爷子上任之前，这车间效率很低，进料多，用料费，但是大伙不累啊，收入也可以。而且工作餐，顿顿都是大鱼大肉，中午再喝点小酒，下午都撂挑子回家了：打麻将、买菜做饭，看孩子。老爷子上任后，所有的事情都颠倒了，午餐顿顿都是馒头窝头，米粥、咸菜。准时上工，按时收工，偶尔可能再加个班抢进度。这么干能不出事儿么。虽然那时候我小，但有印象：他经常去纪检委，被找去谈话。多年以后醒悟了——不是知不知道，是醒悟——当年那个车间里的，大多都领导的亲戚朋友。至于这之后，就不用想了，党员么，不会让任何人有意外的感觉——一手好牌，打了个稀巴烂，三十多年，从正处级，一步步熬到车间工人，最终还是体制外，临时工退的休。

老爷子生前，每年和战友聚会，几十个人，挨个捋一捋，只有一个副局，其余的不是厅级就是正局退的休。退休金，加上部队给的，每月一万七千多。老爷子每月这点，还赶不上人家零头。有一次他们聚会完事我接他。出来的时候他们互相告别，这个宝马来接，那个奔驰来接，，有走的慢的，问我爸咋回去，老爷子支支吾吾：啊，我一会我儿子接我，我等一等，你们先走。我叫了出租，到地方，他上车就开骂——这个以前啥B样，那个过去啥B样，CTMD，现在一个个人模狗样的，开的都比我多！我直接撂话儿：你是真正的共产党员，觉悟能跟他们一个样么？你拿的钱都是干净哒，咱根儿正，苗正，走的正！你也别气，谁让你不贪不搂呢？

和老爷子对付，我也算有一套吧，就是让他自己说出来，即便他不愿承认。现在想想……真有点对不住他，不该那么做。人生有种痛苦是没法宽慰的——价值观的颠覆。比如08年汶川地震，几十万军队，速度响应救援，新闻天天播，老爷子天天看，边看边抿嘴点头——还得人民子弟兵。那时候我劝他，别光看表面，这就是军演。地震前，经济危机，股票全绿，藏独台独呼声一片，一个地震军演全消停了。活一辈子了，共产党就善于拿人命干政事，76年唐山地震你不也去了么，是新闻里报那样么？他琢磨琢磨：CTMD，直接工程坦克开路，不管死活直接推平，就是看见有胳膊、腿在砖头石块外露出来，也直接开过去。觉得有点不对了，又把话儿往回拉：但是这次比那时候强点，这不，还救点人。航母下水那年，老爷子说收台湾容易了。我说，收回来有什么好，你看看现在香港，折腾的乌烟瘴气的。再一个，打仗，遭殃的不还是老百姓么，朝鲜当初死多少人，姥爷没和你说过？他寻思寻思，说，死好几十万呢，有的渣子都没剩下。然后就是叹气。后来蔡英文上台，新闻里天天说她搞台独，老爷子一看她就恨。我在网上把她就职演说弄出来给他看，他琢磨半天对我说：这新闻咋不播呢？你说……这TM不应该是共产党该说的话么？我开始拱火：这个娘们儿是几千万张选票选出来哒，跟咱们这逼玩意不一样。后来我还劝过他交党费，不能退休了就放任自流哇。他说：去他MLGB，交他MLGB，我那钱将来攒下来，给孙子买好吃的！

老爷子很喜欢小孩儿，每次碰见他老伙计或者邻居带孩子，想抱又不能抱，把他馋的不行不行的。回头必然骂我，通常都是——干JB毛呢一天天的，赶紧找对象结婚生啊——这种话。有时候我妈还帮我解围——结婚生孩子不是给猪配种——但有时候也不知道为啥，和他一起骂我。有一年春节，年三十儿的时候，他认真和我谈了一次，让我相亲，结婚。我说，你没给我打下什么好底子，我得靠自己，一点点来，万一将来你看不到我生孩子那天，别怪儿子自私，好好活着吧。

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老子对儿子的请求。老爷子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把“求”说出口的，是他癌症住院，疼的实在受不了的时候。那时候镇痛剂早就没有效果了，他用仅剩的意识和力气说，求我帮他结束，求我帮他把颈部动脉切断。可我无能为力。如果……如果不是在医院，可能我会帮他。当然这也是老爷子走了很久以后，我才想明白的：我能做到，真的，可又有什么用呢？在他弥留之际，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，我给他看了我的结婚证。他说不出话，只温柔地眨了眨眼。

后来结婚，接亲，我规划的路线，经过跨江的W桥。媳妇怀孕的时候，她回家报喜，我开车带她走的江边，途径W桥。转年儿，媳妇生了，我自己一人骑着电瓶车又溜达到这儿。这儿是我将他骨灰抛洒的地方。真想和他聊聊：老爷子，人生短短几十年，当年你小的时候，你老子给你吃的那根儿参，和你这辈子相比，哪个更苦点呢？小的时候问过老爷子一个问题：是不是家里孩子多，打不过来，就能少挨揍？他问我，咋问这呢？我说咱家就我自己，你净可我一个人打。他想了想，说，当年你三大爷小的时候，有一天中午吃饭，做的厉害，爷爷一急眼，拎起他脖领子，从窗户直接撇院里去了……

——老爷子，你孙儿，会有个完整的童年的。

[ 此貼被anti猫在2023-08-27 16:17重新編輯 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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